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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无处容身(第2页)

淡淡如水。

然后黄菲将一枚半圆的大洋放在桌上,便起身走了出去。

见她毫不留恋地走了,常桂廷的脸登时火辣辣地红,讪讪地将那只盒子收了回来,啪地一声盖上盖子,揣回自己的口袋,勉强镇定了一下,又喝了一杯茶,然后站起来也走了,他是要去找自己的好朋友邹千里,好好地抱怨一番。

黄菲快步回到家中,坐在桌边,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一时间心潮起伏,好一阵不能平静。

她回想起延安时候,一众女学生怎样的训练都不怕,就怕组织找谈话,但凡一说组织上找谁谈话,第一个就想到是不是要介绍对象,在延安,大家都是一色的灰布军装,这样的灰军装不辨男女,但终究是有男女之分,而且还非常敏感。

那个时候同学们聚在一起议论,说到这种事,便要嘻嘻哈哈,我和政委说了,我是来延安革命的,不是来找丈夫的,也有人感觉郁闷,在家里是父母包办,在这里是组织包办,于是到了后来,给逼得太紧了,自己便感觉很有些幻灭,所以当初离开延安,虽然痛心,却也并没有太多留恋。

然而到了国统区,看看自己遇到了什么常桂廷明晃晃就是用他的钱,在诱惑自己,想要收买自己,说得倒是很好听的,才华配财富,比从前的郎才女貌是高级了一些,仿佛自己是因为才华,才赢得了这样富裕生活的权利,可是无论自己还是常桂廷其实都明白,这就是钱币堆上一朵摇曳的兰花,贵价的花边而已,为主人作美丽高雅的点缀,让滚滚金币有文化气息。

历历往事在黄菲脑中如同电影一般放映过去,越是思量,越是有一种深深的怅惘,国统区金钱当道,苏区革命决定婚姻,两边都容不下爱情。

黄菲拒绝了常桂廷的求婚之后不久,这一天下了班,见到了东妹,东妹一看到她,也顾不得她正在取钥匙开门,一把拉住了她,张开嘴便噼里啪啦说了起来:幺姐,常先生向你求婚,你没有答应哦,他好烦恼,那一天到主人家里去说,说了好一阵,当时把我打发开,我送茶水的时候听到两句,主人也很不高兴,说你这是何苦,现在整天给人怀疑是‘通共’,倘若和常先生结婚,肯定能洗脱罪名,他们看到我来了,就不说了。

黄菲从皮包里取出钥匙,正插进锁眼里,听到了这里,嘴角微微向下一扯,似苦笑也似是冷笑,轻飘飘地说:我究竟有什么罪呢

向往革命是有罪吗妇女解放是有罪吗不想依附于男人,是有罪吗想做一番自己的事业,是有罪吗

不过在对立的一方看来,这就是罪吧,简直是不必说的,所以自己之于他们,就是要严加提防的,而倘若自己真的成为了常桂廷的太太,对于对方来讲,便真的可以放心了吧,毕竟已经是给装进了笼子里的人,在那黄金的牢笼之中,或者有时也真的会感到沉醉,这充满了麻醉的小小世界,让人头脑麻痹,骨骼酥软,再没有了挣扎抗争的勇气与力量。

这些念头如同电光一般闪过黄菲的脑海,现实中却只是一瞬,东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黄菲那刹那的出神,随着她进了屋子,仍自顾地说着:幺姐,大家都说,‘焦土抗战’,少不得要走难了哦,太太已经在家里打点,整天和先生说着要走哪里先生说看看能不能坐飞机去重庆,我和太太说,若是真的那样,把你也带去吧,幺姐,你也一起去重庆吧,日本鬼子总不容易打到那边的吧我今天是好不容易出来,快快就要回去,太太要我帮手她赶快收拾东西,有些带不走,要藏起来的。

黄菲刚刚开亮了电灯,正在从暖水瓶往茶杯里倒水,听了这几句话,手便不由得一顿,广西顽强抵抗了这样久,如今日本人终究是要打来桂林了,就在这一阵,各处都在传说着焦土抗战,从当局的口风来看,桂林眼看是要保不住了,满城人心惶惶,见面的话题就是逃难,你走哪里呀乱世之中曾有的诡异繁华,到底是要终结了,这反常的妖艳,终究不能长久。

对于逃难的话题,自己虽然倒是还能够保持镇定,然而一想到撤离桂林,一路上的风尘仆仆,还有未知的终点,也不由得感到心烦,真的是很累啊,身体劳苦,心也疲倦,当初离开延安,跋涉在黄土高原上的那段经历,给自己的感受太过深刻,从那以后,自己对未来的一个期待,就是从此不走远路,只要能安安稳稳地住在桂林,就心满意足,曾经的自己,迫切地想要踏遍中国的大江南北,看一看这大好的风光,如今却只想舒舒服服地待在家中,不要两条腿受累。

东妹在椅子上坐下来,端起茶杯喝茶,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,想来是渴得厉害,杯子里马上见了底,她自己提起暖水瓶,又倒水,是昨晚烧的水,已经不很热,可以直接就这样喝。

东妹倒第三杯水,喝了一口,总算喘匀了气息,定了定神,继续和黄菲说着:幺姐,若是先生定下了飞机,你就一起走了吧,离日本人远点,终究安心些,况且又是坐飞机,在天上飞,‘嗖’地一下就到了,也不累,倘若是在地上走,要走多少天呢!好在你聪明,提前想到这些,没有置办许多东西,真是难搬家,要说藏住呢,也不容易,你这屋子小小的,一搜就能给人找到。

东妹环顾房间四面,房屋诚然是小,然而东西实在太少,还是一年前从平乐出来的时候,带的那两只藤箱,都塞在床底,这便是最大件的家产,所以即使这样小的屋子,居然也显得空空荡荡,说话声音大了一点,就会有回声的,从前自己还很为幺姐感到可惜,劝说过她:幺姐,你如今每个月赚那么多东毫,怎么就不买些衣裳物件来穿用人生一世,也该过得好一点,何苦过得好像寒窑冷宫似的。

当时幺姐只是笑笑说:我这样的日子过惯了,或许以后会变一变吧。

如今看来,终究幺姐是读过书的人,眼光长远,和日本的仗还在打啊,说不准哪天会怎样,如今日本人这不就是要打过来了幸亏幺姐没把钱换成了东西,银元多好拿啊,卷成一包就可以带在身上,家当不会怎样损失的,若是依着自己当初的主意,这一番可就亏大了。

黄菲等她说完了,慢慢地说:东妹姐,我不去重庆。

东妹瞪大了眼睛:啊,那你要怎么办

我跟着政府走。黄菲幽幽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