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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逝去的人(第2页)

见到沈芒,黄菲本能地便想到景斌,满心的焦灼,却不好立刻便问,她挪下了地,拿过暖水壶往杯子里倒水,递给沈芒:刚刚从前线回来么辛苦了,快喝一杯水润润喉咙。

沈芒虽然有一件急事要告知她,然而这一路赶得紧,嗓子里确实如同火烧一样,便接过水杯,一仰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,然后抬起左手在嘴巴上一抹,抹干了水珠,他这么一抬手臂,给黄菲看见了左边衣袖上穿了一个洞,圆圆的,仿佛一只空荡荡的眼睛。

黄菲扶着桌子站在旁边,眼见沈芒喝完了水,这才赶快问道:沈芒,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大家都回来了吗

她纵然不问,沈芒也要说的,本来特意找到这里,就是为了这件事,于是沈芒侧过头去,有些费力地说:黄菲同志,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,你一定要坚强,一定要挺住,我们革命者,要禁得起任何打击……

他这一串的前言,让黄菲又是急又是慌,越听越是忐忑,焦躁地跺着脚追问道:究竟是怎么回事,你倒是说啊!莫非景斌挂彩了住进了医院

沈芒垂下头去,有些不敢看她的样子,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:黄菲,景斌他……他……他牺牲了。

一听这句话,黄菲登时唉哟一声,身子一晃,便朝地上倒去,沈芒和焦文俊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,没有让她直接摔倒在那里,然后扶着她躺到了炕上,沈芒倾过身子连连呼唤:黄菲,黄菲,你要支持住啊,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,继续革命。

焦文俊也说:你最近身体不好,可得留神自己的健康。

沈芒这时候也发现黄菲一脸焦黄,病恹恹的样子,便问道:黄菲,你怎么了这一阵病了么

焦文俊撇了撇嘴,道:可不是身子伤得厉害么!你是没见到,我们小黄这些日子遭的这个罪。

景斌如今是死了,什么都说不到了,倘若他还活着,焦文俊真的要挖苦两句,自己跑走了,把黄菲一个人丢在这里,黄菲这一向的处境她也看到了,那真是生不如死,难为她年纪轻轻,咬着牙居然能顶下来。

沈芒连忙问:究竟是怎么了

黄菲趴在炕上正痛声大哭,焦文俊想着这事在延安反正也不是秘密,便三言两语简略地给他说了,沈芒听明白了,又是跺脚又是扼腕:黄菲,真是难为你了,这可也真的是,批判这种事情,就好像对阶级敌人一样。

虽然不好多说,但在沈芒看来,对堕胎如此惩罚,是太过严峻了,让人不自禁地便想到了柔石的那一篇小说,《为奴隶的母亲》,虽然故事的情节与黄菲的经历不是一样。

黄菲哭得不能止歇,中间几乎晕厥过去,一个钟头之后,终于稍稍平静下来,勉强支撑起身体,靠着被子坐在那里,慢慢地问道:沈芒,景斌究竟是怎样去的

沈芒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,回答道:我们到了前线,起初是随着指挥部一起,在比较安全的地方,后来景斌说,要获得抗日战士真实的战斗生活材料,就应该去最前方,我们就去了,也都配了枪,在一线连队跟着一起作战,有一次转移,中途遭遇了鬼子,他们攻击我们,我们要守阵地,一颗子弹飞过来,就打中了景斌的头,可叹他连一句最后的话都没有留下来,就这么牺牲了。黄菲,你不要怨景斌,其实到了后来,鬼子攻击越来越厉害,指挥部也不安全了,随时能遇见鬼子,团部包括炊事员在内,人人都要作战……

沈芒说得絮絮叨叨,东一句西一句,劝解着黄菲。

黄菲身体绵软地靠在那里,两只眼睛直直的,一句话也不说,沈芒说的这些,她仿佛是听到了,又好像没听到。

沈芒说了一阵,该讲的都已经反复讲了几遍,见黄菲依然是一言不发,只顾发呆,自己坐在这里,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样是好,他犹豫了一下,重重地叹息了两声,终于是站起身来告辞:黄菲,你歇着吧,不用送了。

到了门外,他悄悄叮嘱焦文俊:拜托你好好照顾黄菲。

焦文俊一笑:这个你不用担心,我能做的自然会做。

去前线采访的作家遇难,这个消息不多久也传开来,景斌成为了英雄,报纸上登了他的生平,景斌从前的作品也重又给人提及,一些文化人还讨论起他那一部没能来得及写出的小说,已经记了一个笔记本的素材,只可惜在那一次战斗中,连生命带笔记本都失掉了,很是令人痛惜。

对于景斌身后的哀荣,黄菲是无心去留意的,她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,景斌死了,自己唯一的一点希望也不存在了,今后该怎样办呢每当一想到这些,她的心就开始刺痛,工作是勉强维持着,然而整个人都仿佛失掉了灵魂,原本就发黄的脸上愈发失去了血色,走在路上往往恍恍惚惚,如同幽灵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