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夜沉沉(第2页)
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,黄菲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经没有来,已经过了一周时间,还迟迟没有动静,自己的经期一向是很准的,这一阵虽然艰涩,却依然如同时钟一样,顶多延后两三天,绝不会过了一个礼拜,还一点血丝都不见,黄菲是懂得一点关于女人身体的知识,在家里母亲对她讲过,在女大,旁听卫生课也学到过,所以一想到那样一种可能,黄菲就感到心慌。
这一天好在是没有工作,礼拜天大家都休息,黄菲去隔壁窑洞听提琴,听了一阵觉得不是很有滋味,胡瑾拉的都是革命乐曲,慷慨激昂,往日自己也是爱听的,只是这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,有点听不得这个。
于是黄菲便请求:胡姐姐,能拉一首小夜曲吗就是肖邦的那一首。
胡瑾微微一愕,随即点了点头,变换曲调,拉起肖邦的降E大调小夜曲,舒缓的曲调如同夜色一般,逐渐浸染整个窑洞。
这首曲子对胡瑾来说,本来也是非常熟悉的,只是这一阵有些生疏了,一两分钟之后,过去的感觉便又回来了,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在拉琴,一边拉着琴,头脑里翻滚着近来大家都在学习的,主席的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。
不多时,这一首曲子拉完,胡瑾放下提琴,静静地望着对面的黄菲,今天的黄菲,很显然心事重重,不过这一阵,她哪一天不是沉忧满怀呢不过十九岁的年纪,就要面对这样的风雨,这样一朵鲜花,便要在严霜之中失却了娇嫩的颜色,如今的黄菲,面色显然比从前苍白,不复再是那样红润,延安的小米饭曾经让她的身体结实,充满活力,如今却苦涩难咽了。
黄菲也正在怔怔地出神,一时间竟然没有发觉窑洞中的提琴声已经停止,过了一会儿,她才恍然觉悟了,两眼的焦距终于凝聚到胡瑾的脸上,忽然之间说道:胡姐姐,我可能怀孕了。
听到她这样一句话,胡瑾起初一愣,转瞬间便变了脸色,痛心疾首脱口而出:黄菲啊,你怎么这样糊涂!
怀孕这件事,在延安是这样轻易的么或者是即使在延安,难道就可以轻松看待黄菲还这样年轻,尤其是,她还没有结婚啊,未婚先孕,这在延安也是丑闻,胡瑾的脑子急速转动,如今的黄菲,要想摆脱困境,或者是赶快找人结婚,证明孩子的合法性,或者就只能冒险打胎,至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,胡瑾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要去追问,和谁有的都且放在一边,赶快处理这胎儿要紧。
然后胡瑾马上便问: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要结婚呢,还是要打胎
面对着胡瑾这位大姐姐,黄菲一时间失去了之前勉强的镇定,露出了原本的六神无主,流着眼泪道:我想结婚,可是景斌不在……
胡瑾便明白了:孩子是景斌的
黄菲擦着眼泪,点了点头。
胡瑾直捶自己的大腿:这可怎么好上前线的人,一时半刻不能回来的,再过几个月,你就要显怀,那时候就不能瞒人,你若是要和组织安排的人结婚,不多久难免要知道,男同志得有多高的觉悟,才能够不介意到那时难免要受气,难道结了婚等孩子生下来,然后再离婚离了婚纵然清净,你一个人带着孩子,日子也难过,还要听人家的风言风语,毕竟也是中国人,延安这种事情传得可快……
胡瑾一口气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说了出来,连吃药打胎的危险都料想到了,两个人栓好了门,关在窑洞里商量来商量去,目前对于黄菲,竟然只有冒险吃打胎药,还算是比较好的一条出路,趁着月份还不大,赶快吃药堕胎,倘若能够干净利落地打掉这个胎儿,之后也不必告诉谁,就这么悄悄地过去,谁也不知道,黄菲在政治上的生命就保住了。
然而虽然主意拿定了,一说到打胎药,黄菲又是两眼一抹黑,她虽然在机关工作,却仍然是学生的风格,对许多门路都不知道的,这个时候是胡瑾挺身而出,胡瑾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人了,有备无患,许多事都有留意,黄菲拿了钱给她,由她出面找人买打胎药,过了两天偷偷地交给了黄菲:你确定是真的有了再吃。
否则平白无故吃打胎药,也伤身体啊。
黄菲点点头:姐姐,我只怕是真有了。
就在今天,胃里开始反酸,一起工作的同志还以为自己是吃错了什么,坏了肚子。
这一天正是礼拜四,黄菲满心想马上就把药吃下去,了结了这桩灾祸,然而宿舍里还有焦文俊,集团生活就是这样,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小集团,但是不能够关起门来,做自己想做的事,无论做一点什么,总能给别人看见。
所以黄菲只得强忍着焦灼,等到了礼拜六,这一天焦文俊下班后直接去了爱人那里,过礼拜六,黄菲回到宿舍,见果真没有人,便插好门,从暖水瓶里倒了一点热水,把那一包药粉洒进茶缸里,拿汤匙搅开,一双泪眼怔怔地望了那药汤一会儿,端起来一仰脖子,咕嘟咕嘟便灌了进去,汤药苦涩,然而黄菲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,她嘴里的味道实在比汤药还要苦。
喝了药之后,黄菲就抱着被子,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药力发作,她吃药的时候是在黄昏,到了夜色深沉,大约十一二点,小腹开始疼痛,黄菲只觉得□□中有液体流出来,就好像每次来月经的感觉,她下炕点起油灯,脱下裤子一看,果然流血了,是药开始发挥作用。
黄菲便坐在马桶上,又过了一阵,只觉得有一团东西从自己肚子里往下坠,仿佛是从前有的时候经期之中,艰难排出血块时的感觉,只是比那要痛得多,那一团东西就在自己肠子里慢慢地走,黄菲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,只觉得时间分外发漫长,到最后终于有一块东西排出,黄菲扶着墙站起来,探头往马桶里面一看,是一块紫红色的东西,血肉模糊,直觉便是流出来的胎,之前胡瑾也和她讲过的,到这一步便算是成了。
黄菲到这时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,总算是完结了,自己可以安心了,然后她用之前准备好的草纸擦净了血,又垫了一块草纸在内裤里,回到炕上躺了下来,就静静地歇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