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裂痕(第2页)
苏联当代文学之中,景斌尤其喜欢《静静的顿河》,以为是一篇深沉古老的史诗,他尤其喜爱作品开篇那一首古歌:
我们光荣的土地不是用犁来翻耕……
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翻耕,
光荣的土地上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,
静静的顿河到处装点着年轻的寡妇……
听到景斌用东北腔低声朗诵这首诗,他是那样的饱含感情,甚至眼里闪出泪光,一瞬间黄菲也感到一种荡气回肠,她有一种本能的直觉,景斌此时如此动情,不仅仅是为了他正沦陷于日寇铁蹄之下的东北故乡而悲叹,他是超越了个人的身世感情,为了人类一种广大的命运而慨叹。
大家正在聊着,忽然高明霖从外面走进来,带进一股冷风,进门便说:你们听说了吗敏修姐病了,已经送进了中央医院。
黄菲一听,登时停了笔,抬起头来问道:啊,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进医院的
熊晖则是道:那一次我和黄菲去看她,就觉得她脸色不太好,果然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回来的。
高明霖点点头:我听说她是发了几天的高热,起初还顶着,不肯去医院,到后来实在很危险了,同学们顾不得她的反对,把她送了过去。
高明霖对何敏修很有好感,在她看来,何敏修是一个很有政治觉悟的人,比陕甘班、特别班的那些女同志要可亲可敬得多,那些同志并不是说就不好,但是高明霖总觉得,与她们有一层隔膜,不是很能接近。
起因是这样的,去年女大刚刚开学,一群女学生进了学校,便发现延安的学校果然与其她地方不同,要自己种菜,听说第二年春天还要开荒,当时一群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便嘻嘻哈哈地每个人手里拿一把锄头,到菜田里面种白菜。
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之后,这一天到了工间休息的时候,十几个同学凑在一起闲聊,热热闹闹地说着出操,种菜,有乡村出身的同学便讲起从前养猪啦,养鸡啦,之类,大家听得很高兴。
忽然之间,那边一个差不多三十岁的女同志,大概是特别班的吧,叫做段葵芳的,冲着这边斜着眼睛,咧嘴笑起来:嘿,学生小姐们,你们对放羊养鸡这些,觉得怎么样
一听她的口吻,这边潘岳荣几个人便有点尴尬,从前并没有接触过啊,然而倘若不回答,便显得自己这一方有些气短,高明霖大概是想着输人不输阵,琢磨了一下,便勉强说道:啊……羊啊狗啊……都很可爱的。
那边登时哄笑起来,段葵芳更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:人家累得要死,你还当做可爱。
真的是大小姐本色,她的神情显然便是如此。
这个时候,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,看起来最为纤弱的黄菲居然挺身而出,扬着头说:我晓得,这些我都做过的,我们在乡下,拾柴禾,套兔子,打猪草,捡鸡蛋……
娓娓道来,说得头头是道,牛粪羊粪不发好会烧根,连段葵芳都渐渐收起了轻视的神色,这小姑娘讲的居然都是对的,高明霖则更是在心中给她暗暗鼓掌,太棒了!
此时何敏修笑着说了一句:大家都是革命同志,何必计较高低各自为革命尽心尽力,便是好的,我们来到学校,就是要互相学习,该学习劳动就学习劳动,需要学文化呢,就学习文化。
高明霖陈露云这一帮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小姐,是需要补习劳动课,然而工农出身的女同志,则多数需要加紧文化课的学习,比如段葵芳,大字不识几个呢,一到要学写字,就掐着脑仁嚷头疼,是出了名的了。
高明霖在一旁兴奋得连连点头,这件事便算过去了,各人仿佛都没有在意,只是从此以后,高明霖愈发事事要强,她本来便颇为好强,否则也不会抛弃家中优裕的生活,来延安参加革命,打那以后,更是凡事争先,不肯落人后,无论是哪一科的学习,都要抢在前面,纺线也很快便熟练了,粗细很是均匀,还悄悄向黄菲打听应该怎样种菜,摩拳擦掌,只等明年春天大开荒。
另外高明霖也十分佩服何敏修,看看人家,就是有水平,说出来的话句句都能服人,本来么,都是来革命的,从前深受封建主义的压迫,谁瞧不起谁么!自己不过就是劳动上差了一点,学一学就会了,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,就不信铲地放羊这些事自己不行!
于是一群女孩子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:
啊呀这可真糟糕,我们明天课后去看看她吧!
该拿一点什么东西过去好呢
我们凑一点钱,买几斤鸡蛋拿去给她补身体吧。
麻德芳最是懂得生活,向来如同小妈妈一样,这时忙出主意道:是啊是啊,鸡蛋羹容易消化,病人吃了好。
黄菲自告奋勇:我这里有钱,家里上一次寄来的钱,还剩有许多。
所以这一阵花起钱来,颇有一点大手大脚,何况此时是敬爱的敏修姐病了,当然更加不在意钱。